一位大学同学跟我分享儿时的体验，说他小的时候喜欢串门，一有闲暇就各家各户地找朋友玩，但有两类人家一般是不去的，一类是老师，另一类就是医生。

 

不去老师们家的原因很简单：因为怕见自己的老师，以至于见了所有的老师都会心虚，所以不敢去。但是不愿意去医生家的原因就复杂得多，总觉得他们不像其他的父母那样亲切、热情、接地气。那种若隐若现的距离感很难描述，既不是高高在上的傲慢，也不是不欢迎你来的反感。

 

总地归纳起来就是一个字：冷。

后来我也“不慎”入了医生这行，摸爬滚打多年之后再仔细回味医生们的性格特质时，感觉这个“冷”字并不准确，它只是描述了一个表象。其实现实中的医生们并不冷，他们真正的特点应该是：淡。

 

这个“淡”指的不是对事物漠不关心，而是对一些可能会引起人们注意的东西表现出来的不同寻常的平淡，比如金钱、权势、生死等等。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压根儿不爱钱或者不怕权贵，只是光鲜背后的龌龊见得多了，不那么容易大惊小怪而已。

比如说感动。按说医院里是最容易出现感动场景的地方：求医时的恳切、治疗时的坚持、获救时的喜悦等等。这些感动其实很有感染力，要是用到电视剧里必能哭倒一片，但在医院里就不一样了，医生们的反应很有意思：他们多半会陪着你笑，但一般不会陪着你哭。为什么？

 

因为他们的情绪根本就不会跟着你走。

 

也就是说，不管你是哭到天昏还是笑到花落，他们心里基本上都是波澜不惊。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笑不会哭，这涉及到一个“表演”难度的问题---大家都是普通人，不是职业演员，奉送个笑容很容易，但要是挤出眼泪可就难得多了。

不仅如此，医生们其实很怕感情过于“丰富”的人。因为这些人常常比较脆弱，一旦治疗中遇上什么不顺利，不仅很难理性对待，还容易走极端。所以，每到医生们遇上动辄呼天抢地的主儿时，不但不会陪着落泪，反而会多陪些小心。

 

不要觉得他们很冷血，他们的这些特点也不是随随便便形成的。长时间严格的训练以及临床工作的磨砺，使他们的情绪变得冷静而且克制。反过来想想也很好理解：冷静是临床工作的起码要求，如果没有这点控制能力，每天又哭又笑地不仅神经受不了，也没法好好工作。

 

另外，他们并不只是面对赞美和感激时会表现出平淡，面对委屈时也差不多，并且有时还会多带出一点傻气来。

 

客观地讲，中国的医护人员是在知识分子的群体里唯一的、总是挨骂还能等闲处之的人群：官府骂他们没觉悟，百姓骂他们没担当，病人骂他们没医德，家人骂他们没亲情……但是不管平时怎么骂，只要真有事儿了，他们还是会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。

前不久跟一个普通外科的资深主任聊天，他说他在急诊室抢救了一个车祸致脾破裂的病人。那病人来的时候已经是失血性休克，经过简单的判断之后这老兄就在急诊床旁给病人做了手术，硬是用几把简单的清创手术器械给患者止住了血，生生救回来一条命。

 

我心里虽然很佩服，嘴上调侃地问道：“你这样不走流程就直接手术，要是没救过来，你就不怕病人家属找你麻烦？”

 

“当时情况紧急，如果还按规程来，这人必死无疑。”他认真答道。

 

我继续调侃：“你的做法从救人角度看没问题，但是翻脸不认人的事情咱也见得多了。去年中南医院的那次急救，虽然抢救成功了，就因为剪坏了裤子都赔了钱。现在你在急诊床旁就把别人肚子给“剪”开了，这要是没救过来，人家还不得让你偿命？”

 

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，精光四射的眼神倏地隐去，随即换回了平时惯用的似笑非笑的神情：“想告，就告呗。”……

平静的表情，简单而直截的回答，活脱脱一副“扫地僧”的模样：悲天悯人、宠辱不惊，隐隐地还带着几分傲气。

 

其实每个医院里都有不少这样的高人，每个医生也都可以说是修行中的“扫地僧”。有人曾说“机场比婚礼的殿堂见证了更多真情的吻，医院的墙比教堂听到了更多的祈祷”。我看这话还可以加上一句：医生们比魔鬼见过更多的背叛，比神仙见过更多的温情。

 

历经这样的淬炼与锻打能坚持下来的，最终都会成为一柄刚柔相济的神器，正所谓“重剑无锋，大巧不工”。

 

他们或者冰冷，但很管用。

本文来源：医林百晓生